看著白霜和音若語的幼稚對峙, 有人茫然不解，有人卻難掩憂戚。

清楚內幕的徐道忘皺眉苦嘆。

當年的白霜和音若語，知己至交有多少契合, 如今淪落到這步田地, 心中就有多少悲哀。

曾經並肩戰鬥培養起來的默契，此刻化作斬向彼此的劍鋒, 這劍鋒有多寒涼，怕是只有曾經身為摯友的彼此才明白吧。

半空交戰的兩人沈重的目光, 似乎也印證了徐道忘的猜測。

但是他卻只猜對了一半。

兩人沈重的不僅是彼此的默契成了阻礙兩人戰鬥的枷鎖，更是因為兩人之間戰鬥到這般田地，也意味著她們原本計劃的失誤，接下來，她們也許將無法順利地引出天道在修真界的化身……

還有更可怕的一種情況, 它會看透兩人的敷衍，身為天道的它將無法容忍自己的再次失敗, 很可能會在采取一些不一樣的措施。

突然, 城墻之上突然響起了一聲慘叫, 一柄長刀突然從一位守城弟子的胸腔中捅出，他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去，卻見剛剛並肩作戰的隊友通紅著眼睛，額角湧出黑色的詭異花紋，正獰笑著看著他：“我欲殺爾, 與爾何幹？”

他的聲音幽森而詭異, 仿佛從極為遙遠的星河外傳來，帶著陣陣回音，穿透在場所有修士的耳朵，甚至印入識海。

待眾人定神環視, 才發現原來那並不是回音，而是和剛剛的紅眸修士一模一樣的發狂修士們，他們原本隱藏在人群中間，此刻陡然爆起，將原本攻向古妖的手段盡數用在了身邊同伴身上，伴隨著同伴不甘倒下的目光，他們神色沒有一絲波動，依舊重覆著那句仿佛來自遙遠星河的控訴，繼續殘殺著毫無準備的同伴。

徐道忘捂著傷口飛速趕至最近的發狂修士身邊，他一招便將那修士制止住，剛要按著他的眉心，尋找他發狂的原因，熟料那修士卻冷笑一聲，徑直選擇自曝神魂！

這個修士修為尚低，他的自曝沒有對徐道忘造成任何傷害，但是，他悲哀地發現人群中竟然也有高階的發狂修士，他們的危害力絕非這些低階修士能比的，一劍揮砍去，便是成片的修士倒下。

徐道忘不得不舍近求遠，飛快前去那處救場。

他一邊壓制住那高階發狂修士的攻勢，一邊還要謹防他像剛剛那般突然自曝，原本受傷的身體頗有些心力交瘁，速來高傲的他也不得不咬牙求援：“離未明！別管那狗屁結界了，再這麽下去，人要死完了！”

離未明如何不想前去支援，可是如今城內大亂，若是此刻結界再破，那古妖一擁而上，只怕他們連等到衛無垢等回援的時間都沒有了！

一旁正在療傷的伽然僧了然衛無垢的猶豫，他稍微處理了下傷口，道：“你看好結界，我去支援！”

離未明面帶頹然，他清楚伽然僧傷勢極重，再強行催動靈力，只怕有修為倒退的危險，可是此刻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，只能低聲道：“勞煩。”

伽然僧再度拎起自己的禪杖，飛快來到一個發狂的元嬰修士身前，禪杖揚起，將他的劍打飛，但是那發狂修士凜然不懼，依舊朝伽然僧沖了過來，伽然僧拎起一杖要敲上他的頭頂，卻意外看到這修士掙紮的目光，似是在努力想要控制自己。

他手上動作止住，佛修的慈悲心腸發作，一時間竟下不去手。

然而就在他猶豫的功夫，這發狂修士身上的力量波動極為暴躁，下一刻，竟然和第一個修士一樣，選擇了神魂自曝。

自曝的餘波令伽然僧腳步踉蹌地後退了數步，身上又添了一二傷痕。

離未明不解道：“你在猶豫什麽，我剛問了其他人，他們都是之前蠱惑大家自殺投降的反叛者，很可能之前就投靠了天道，這種緊要關頭，你直接殺了他們就是！”

“不是……他們只是被控制了神智……”伽然僧依舊有些失魂落魄，“我下不去手。”

“迂腐的蠢驢！”

離未明尷尬地摸了摸後腦勺：“不對啊，我沒罵出聲啊……”

他回頭一看，卻是不久之前被派往天幕駐守的高久今，他不知何時回返，手持長劍，如同流星從天際墜落，雙眼看準地面上的發狂修士的位置，唰唰兩道幻影閃過，便是數十個人頭落地。

伽然僧不忍地別過了頭。

高久今越殺越興奮，眼中泛著紅光：“你們都在意名聲，在意氣度，在意別人在你們後邊戳脊梁骨，你們看似高尚，實則都是偽君子，罷了，後退！把他們都留給我，我不在意這些，讓我盡數把他們剁了就是！”

一旁的徐道忘聽見他的聲音，猛然回過頭，“不好！”

離未明以為他打算勸誡，連忙向他搖頭。

徐道忘皺眉道：“宗主離開天幕，無人值守，只怕天道會趁機使用星辰之力撞擊修真界！”

果不其然，他話音剛落，手中星盤就開始劇烈顫抖，他看了一眼，大喊出聲：“不好！星辰海的星辰墜落！”

高久今大罵：“老子這才走了不到半刻鐘！得了，我這就回去！”

“晚了，變動已然出現，星辰加速也已經完成，我們已經來不及阻攔，只能想辦法改變星辰的軌跡。”

高久今撓頭：“……那我估計做不到啊，我不是體修啊。景奎估計還能試試，哎，糟了，景奎也不在這裏！”

眾人面面相覷。

星辰海星辰的墜落若是能夠及時發現，提前將其擊碎，便是有驚無險，而如今墜落星辰已經在加速砸來，這就絕非一般人能應付的了，非肉身極度強悍者，便是高久今前去，可能都是有去無返。

高久今煩躁道：“當真是按下葫蘆浮起瓢，令人煩躁，罷了，都是我的失誤，上頭交給我，這邊交給你們。”

離未明連忙高呼：“不可！如今在場的高階修士不是被纏著不能脫身，就是身受重傷不能動彈。這發狂修士對眾人傷害極大，若是您不繼續處置他們，只怕我們會搶先自亂陣腳，星辰還未墜下，我們就已經完了。”

“可倘若讓星辰海的星辰砸下來，整個修真界都會變成一片巖漿焦土，我們這般努力拼搏，還有什麽意義？這不是左右都是死嗎！”

白霜也有所遲疑，這一時的分神，讓她在與音若語的戰鬥中落了下風，音若語拿眼角輕輕瞥了她一眼，她想起身上背負地引出天道化身的責任，只能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。

正在這個時候，一個身穿長寧宗弟子服飾，修為卻只有練氣層的弟子從離未明身邊站了出來：“還是我去吧。”

伽然僧剛剛將戰場交付高久今，後退至原位，他看了少年一眼，搖頭勸說：“你願意為大家分憂的心是好的，但是你僅有練氣層，還是先自己躲好，倘若傷到了，你的師長會傷心的！”

那長寧弟子笑了笑，他膚色白凈，容貌精致，眉目如畫。他看了看眾人，沈靜說道：“我是做不到什麽，但是黑龍可以。”

正在激烈爭吵的高階修士們捕捉到黑龍這個名字，俱是瞬間安靜。

當年眾仙之顛暴動的時候，黑龍負日而返的景象給他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記憶，倘若是黑龍，那小小的星辰確實是無所畏懼，可是……

“黑龍不是已經死了嗎？”有人問。

少年仰起頭，輕輕笑了下：“我叫林阿白，是當年白霜老祖在眾仙之顛救下的那縷黑龍殘魂的轉世，我的神魂可以覆活黑龍。”

白霜聽見他的話，心中萬般滋味，她同面前的音若語對視一眼，音若語又是一道骨刃襲來：“跟我對戰居然還能分心！難道是我不夠努力嗎？”

白霜心知音若語提醒她當有所取舍，當前林阿白的抉擇便是她們最好的選擇。

伽然僧長嘆一聲，再次問道：“你要當真要如此，也許黑龍能夠覆活，但是身為林阿白的你卻要徹底消失了，你可甘心？”

林阿白擡頭看了一眼原處白霜的身影，他的眼睛耷拉下來，神色黯然，面帶苦澀：“甘之如飴。”

“……你面上愁緒可不是這麽說的。”

伽然僧還要說些什麽，那邊高久今卻等不及了，大聲嚷嚷：“既然如此，你們兩頭蠢驢還在磨蹭什麽，還不快點移魂，那黑龍肉身在何處，若是要再返回魔窟一趟，只怕時間來不及了！還不如讓我去硬抗！”

他的話讓伽然僧一怔，瞬間明悟。現如今的萬般無奈，都得讓步於時間，為了讓更多人活下去，即便身死道消，即便違背戒律，也無所畏懼。他多餘的慈悲心腸，只會成為拖累大家的累贅。

林阿白回應道：“黑龍肉身就在遠處密林中，已由魔窟之主鬼離帶到此處，只是要勞煩哪位前輩送我一程？”

伽然僧按住他的肩膀：“我來。”

他身形極快，來去如風，很快，他又再次回歸心陽城，他沒有返回原地修整，而是再度擒住一個發狂修士，這次，他沒有猶豫，一杖直接敲碎了此人的腦袋。

高久今看了眼那滿地的腦漿，不滿嘟囔了一句：“蠢驢就是蠢驢，殺起人來也毫無美感！”

離未明則有些不解，“剛剛還死活不動手，怎麽突然想通了？”

伽然僧看著自己禪杖的斑駁血跡，面無表情猶如不動金剛：“殺身成佛，舍我其誰？”

若是其他時候，離未明定要嘴碎調侃一句“歪理”，但是此刻，他卻閉口不言，他知道這位老佛修曾經的迂腐和不通情理，自然也知道他需要花費多大的代價才能說服自己，違背一直以來奉為圭臬的行為準則。

他有些怨恨自己被這個該死的結界綁住手腳，否則，也不至於讓這位迂腐的老家夥去承受這些。他嘆了口氣，繼續協調周遭戰事：“老徐，墜星到哪裏了？”

徐道忘臉色極為難看：“第一顆已經穿過天幕。”

“第一顆，難道還不止一顆？”離未明道，“它瘋了嗎？即便是天道，如此違背規則，也是要被懲戒的！”

徐道忘冷笑一聲：“它的確是瘋了。”

高久今揮手道：“等不及了，我上去！”

他話音剛落，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從密林之中一飛沖天，那身形極快，如同一道黑亮的閃電，在晴空之上斬開了一條巨大的裂縫，眨眼便消失在了天際。

緊接著，所有人都仿佛聽見了一聲竭盡全力的怒吼聲，一道蒲公英般的爆炸在天邊展開，由遠及近，竟然彌漫了整整半邊天！

離未明罵了一聲：“這麽大的落星，幾乎有修真界大小了！看來它原本是打算把我們全都撞碎成一粒粒的星塵！”

人修們看著遠方，心有戚戚。

古妖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響動吸引了目光，暫停了手下的攻勢。

九尾狐喃喃道：“這和說好的不一樣……長老呢？我要見長老！”

青鳥長老已然反應過來，它冷漠看著頭頂正在戰鬥的音若語，大聲道：“這和你跟我們說的不一樣，你騙了我們，它根本是打算毀掉整個修真界，包括我們古妖！”

白霜和音若語對視一眼，像是商量好的一般停下手，音若語淺笑道：“這只笨鳥總算反應過來了！你這會兒質問我在做什麽，是想讓我給你一個解釋嗎？”

青鳥長老點點頭，嚴肅道：“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，否則，古妖一族不保證接下來還會聽從你的命令！”

音若語攤手：“解釋沒有，狡辯倒是有，你聽不聽？”

看著她連裝都不想裝一下的樣子，青鳥長老暴怒得想要上前去撕咬她，音若語懶散地繼續說道：“不過，我可以給你一個名額，若是你繼續殺掉在場人族，那麽你可以在此界毀滅前，和我一起離開此界，你覺得如何？”

白霜看她一眼，以截和的語氣勸說道：“我也可以給你一個選擇，和我們聯手，我們一起守衛家園。”

青鳥長老冷冷嗤笑一聲，似乎是在嘲諷白霜不知深淺：“你在和天道抗衡，居然還妄圖自己能勝利？”

音若語得意瞥了白霜一眼：“所以，你是要答應我了？”

青鳥長老臉色青白：“我要五個名額。”

“兩個。”音若語仿佛在菜市場買菜一般砍價。

“三個！不能再少了！”

音若語聳聳肩，應了下來：“也可以。”

音若語同青鳥長老的對話原本隱秘，可是卻忘記放隔音符，所有話語都一字不差地落入了一旁九尾狐的耳朵中。

它胸脯起伏格外劇烈，尾巴低低伏在地上，時不時抽搐著哆嗦一下，似是不相信一向敬愛的長老竟然放棄了它們，做出了這般交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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